观众的文化自信是国产科幻创作的最大底气

电视剧《三体》海报截图。

(相关资料图)

杜梁

2023年，国产科幻题材影视剧掀起市场热潮。春节前后，现象级作品如电视剧版《三体》与电影《流浪地球2》，分别在小荧屏和大银幕领域形成舆论热点：前者打破腾讯视频网站剧集首日热度值纪录，成为国产科幻剧的里程碑式作品；后者收获40.29亿元人民币票房，与《满江红》共同领跑春节档电影市场。

不但如此，剧版《三体》热度延续至今，在暑期先后登陆安徽、山东、广东等10家卫视黄金档，带动青年主流观众群体“N刷《三体》”的风潮。

上述情形，既是观众群体苦于国内缺乏优质科幻内容久矣的必然结果，也充分显露出本土科幻影像的巨大市场空间与长尾经济效益。

面向时空的未来延伸线，打造本土科幻内容

长期以来，科幻题材内容创制一直是我国影视领域的薄弱环节。尽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内也曾创作出《珊瑚岛上的死光》《霹雳贝贝》《毒吻》《大气层消失》等优秀科幻片，但是国产科幻影像并未形成长久“霸屏”的类型热潮。

本土科幻影视创制的薄弱，并不意味着国内缺乏相应的分众市场。恰恰相反，国内主流观众群体屡屡将观影激情投注在科幻“舶来品”身上。纵观二十余年来我国进口的海外分账大片，科幻片是最受欢迎的类型之一，《2012》《阿凡达》《变形金刚3》和《变形金刚4》等作品甚至先后刷新了我国票房纪录。上述高水平的海外科幻影像，曾部分满足了国内分众市场的内容需求，也拉高了观众群体对国产科幻影视作品的期待值。

对于国内观众而言，海外科幻影像更多展示出未来想象的一个个西方方案，是国产作品缺席时的一种替代性产品。近年来，海外科幻影像原本擅长的科技狂人、星际大战、末日废土和异族入侵等叙事母题，难以持续进行花样翻新，产生了一定的创作瓶颈。相比之下，基于本土科幻文学IP创制的《三体》，提供的则是能够唤醒国内观众集体情感共鸣的中国方案。

剧版《三体》从中国社会的历史文化语境出发，借助三体游戏来呈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对历史文明进程的影响。剧中，汪淼多次穿戴起VR设备，进入三体游戏世界。这里的游戏世界并非《头号玩家》式的供受众获取精神慰藉的娱乐空间，而是模拟三体星球上三颗恒星并存、“恒纪元”与“乱纪元”无序排列的仿真领域。进入游戏后，汪淼先后见证了不同NPC探索三体世界运行规律的尝试，如周文王使用占卜术总结出万年历、墨子借助机关术仿造三颗恒星的运行模型，以及秦始皇接受冯·诺依曼的想法排出“人列计算机”，以游戏化的设定展现了中华文明与历史进程的联结。需要指出的是，经由不断试错，三体人发现恒、乱纪元运转规律无法归纳，做出抛弃故土、“远征”地球的抉择。这并非对中国人文化思想的模拟，更类似好莱坞科幻片中遗弃故土寻找新领地的策略。同等境地下，中国文化倾向基于本土大众眷恋故土的情感态度，提出《流浪地球》中守土求生式的避难方案，携带家园整体性“搬迁”，尽显中国人面临末日危机之时的温情与浪漫。

三体游戏之外，电视剧《三体》的核心是落后文明如何对抗先进文明的伦理议题，还批判了叶文洁脑海中“高文明拥有高道德”的文化空想。末日危亡时刻，《三体》采用的应对策略仍是集体主义式的，而非《007》或《碟中谍》式的个人英雄主义策略。面对即将到来的高等文明的降维打击，理性如汪淼也已束手无策、惶恐不安，但刑警史强却生出一股革命浪漫主义豪情，他以漫天飞舞的蝗虫作例，呐喊出“虫子从来就没有被消灭”的惊世之语，激励众人积极应对危难。此后，汪淼研发的纳米飞刃材料应用于“古筝计划”，成功摧毁了带有恐怖主义色彩的地球三体组织。

未来想象的中国式方案备受关注，体现出当前社会大众愈发自信地面对“未来将至”的前瞻性命题。刘慈欣认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当代中国这么强烈的未来感，这种未来感就是未来给人的吸引力。”对于中国影视而言，面向时空的未来延伸线打造本土科幻内容，恰逢其时。

以国内为根基，向国际呈现未来想象的中国方案

就在国产版《三体》引爆暑期收视热点时，跨国流媒体巨头网飞也推出了《三体》剧集的首支预告片，国内舆论随即展开对两个版本的比较与讨论。网飞版是成熟科幻影视工业的产物，不但单集成本超千万美金，还拥有《权力的游戏》主创团队加持，整体影像技术水准更为高超。然而，相较于国产版对原著的尊重和重现获得大量观众好评，网飞版尝试大量剥离中国元素的“魔改”做法，引起众网友的担忧和反对。仅从演员阵容来看，除去大史、青年和老年叶文洁分别由本尼迪克特·王、齐恩·曾和周采芹等华人出演，其余重要角色几乎被非华裔包揽。显然，这种做法考虑的是减弱西方观众在代入东方故事时的文化陌生感，也说明了网飞版本仍是基于“克里奥化”策略进行的一次改编。

“克里奥化”原指不同种族、语言的混同与融合，也用来描述不同文化相互影响、杂糅的现象。好莱坞在讲述东方故事时，惯常采用此类叙事策略，以不无偏狭的视角将关于中国文化的刻板印象与西方文化内核结合在一起。典型案例如迪士尼真人版《花木兰》，基本是中国元素大杂烩催生出的一锅“夹生饭”，“东施效颦”式的鹅黄妆、被挪用的福建土楼与彼时尚未出现的太极拳等中华传统文化元素混搭，全部嵌入女巫仙娘启发英雄木兰成长的西方常见女性主题叙事结构之中。不成熟的中西“混搭”，自然难以适应中国市场的“脾胃”。

按照好莱坞“克里奥化”创制策略来看，网飞版《三体》最令国内观众不适的一种叙事可能性，就是将叶文洁设定为世界危机的诱发者，将白人塑造为救赎全人类的英雄形象。如此做法，会极大颠覆原著对不同文明关系的想象，低等文明不再是需要挽狂澜于既倒的防卫者，只需要等待高等文明的救赎与施舍即可苟活于世。此外，预告片中“生命寻找生命”的画外音，已经表明了该作品的基调偏向于西方人文思想，而非原著中“黑暗森林”式的野蛮竞争与适者生存法则。而回过头来看，国产版《三体》的叙事策略恰恰准确迎合了国内观众的集体情感诉求：无惧高等文明的挑衅与打击，以本土方案为主要策略维护世界和平，彰显大国的责任与担当。

毕竟，网飞版本主要面向的是西方观众，而非中国市场，这也决定了网飞的文化调适策略难以实现某种有效平衡。短期来看，类似情况难以改变。2022年《瞬息全宇宙》爆火之后，好莱坞再次将目光投向中国文化，已上映剧集《西游ABC》仍旧属于“克里奥化”作品，即将推出的网飞版《美猴王》也在网络上遭受“孙悟空像大马猴”的指责。本土文化原汁原味的阐释，仍要由本土影视产业来实现。

因此，尽管背靠大平台的网飞版《三体》来势甚凶，但大量国内观众已在这场尚未到来的“文化战争”中选择支持国产版本。在两个版本的比较中，技术水平虽然是衡量质量高低的重要参考，但文化思想才是判断作品优劣的关键指标。当前，国内多数观众不再因几可乱真的特效场景而心醉神迷，反而倾向于在叙事层面体味本土文化的依恋感，国产优质内容也因此获得了更为充足的市场空间。可以说，本土观众的文化自信，即为国产科幻影像创作的最大底气。

值得注意的是，国产《三体》在海外同样取得市场和口碑双丰收。自开播以来，剧集登陆腾讯视频海外站WeTV并位居播放量TOP1，进驻Youtube腾讯视频官方频道后观看量已超过500万。在国外知名影视评分网站IMDB上，该剧集总评分7.7分，呈现“古筝行动”段落的第29集评分高达8.8分。以国内市场为根基，国产科幻大胆向国际市场呈现未来想象的中国方案，亦是文化自信的一种绝佳体现。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上海研究院“上海城市软实力建设的文化要素优化研究”项目组负责人）